抵抗地心引力的中国经济：硬着陆会有多硬？

zhixun

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逐渐趋缓，事实上，人们普遍认为两位数增长的黄金时代正在进入尾声。对中国经济所谓的“硬着陆”的预言充斥着每个繁荣和衰退周期，它将随着中国经济的再度兴盛而逐渐消失。但是此刻，外部和内部因素正在加强经济衰退趋势，包括国内政治环境和金融趋势。不少专家警告说，再不施行痛苦的改革，将会出现更棘手的问题。

但是，关于中国经济减缓程度如何，经济学家的观点各不相同。此外，直至现在，中国仍被看作是几乎永不停止的经济强国，对于这样一个强国的经济“硬着陆”的构成因素，分析人士的观点也是各不相同，但是多数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率是重要的决定因素。“人们提出了不同的定义，”沃顿商学院金融学教授富兰克林·艾伦(Franklin Allen)说道，“我认为经济增长率将会低于5%。”

去年第四季度，中国经济增长率减缓至8.9%，这是政府在几个月里采取减轻通胀措施的成果，包括控制银行贷款、加息及严格提高银行储备金要求。政府表示一直以来都在期望减缓增长速度：3月5日，温家宝总理在《中国的现状》(“State of the People’s Republic”)报告中确定了将2012年的年增长目标设定在7.5%，这是官方标准第一次低于8%的水平，该水平一直被视作是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及保障社会稳定的最低要求。在最新的五年计划里，政府将年增长率设为7%。

尽管中国是超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的极少数国家之一，但是目前的现状可能更加接近于政府的目标。姚魏(音译)是法国兴业银行跨资产研究部(Societe Generale Cross Asset Research)驻香港经济学家，她预计中国经济在2012年将以8.1%的速度增长，到2013年和2016年分别减缓至7.7%和7%。“我认为，中国经济今年不会硬着陆，但是2014年的情况确实取决于政府在未来几年里采取的措施，”她说道。由于中国领导层正在应对很多问题，包括楼市泡沫、地方政府债务、贫富收入差距及腐败猖獗等，“因此，要想避免硬着陆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程致宇(Patrick Chovanec)教授认为中国正在朝着“颠簸的着陆”前进，在未来几年里将会经历动荡局面。国家领导者正在专心应对即将到来的党内换届，全球金融危机也是分心因素，因此他们已延迟施行若干棘手但重要的结构性改革，他指出。这些改革措施包括汇率和利率自由化、改善财富分配、实施税制改革及脱离对国有企业日益增强的控制。中国可能会做的最糟糕的事，程致宇及其他经济学家说道，莫过于启动另一轮刺激方案，来解决出口和投资领域的疲软问题。“如果他们这么做，这将是为另一年准备的缓兵之计。此举只会迎来更大的经济衰退，”程致宇指出，“中国必须对楼市和更为广泛的经济进行调节，重新聚焦于可以带来真正收益的行动。拖延的时间越长，带来的痛苦就越深重。”

中国对上述挑战的应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政局稳定将依赖于对经济的彻底调整，确保增长是更加可持续和公平的，世界银行在二月底公布的报告中指出。“现在不是敷衍了事的时候。现在必须先行一步，适应全球和国内经济的重大变化，”世界银行行长罗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在北京的新闻发布会期间说道，“中国的领导者明白，国家目前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

增长引擎减速

中国正在向低增长时代过渡，从某种程度上，这种情况和20世纪90年代初的日本经济突变十分相似。两个国家都允许过度廉价地利用信贷，而且往往受政治因素的影响，从而形成房地产行业的巨大泡沫。

但是万一发生硬着陆，有一个重要差异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马歇尔·W·梅耶(Marshall W. Meyer)说道，“中国还有很多贫困人口，远远超过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日本实质上是中产阶级，所有[公民]都享有医疗保险和社会保险。这就是政治问题的症结所在，”梅耶说道。如果支撑执政党的经济增长发生停滞，人们将对收入差距和不充分的社会服务表示不满，这些不满情绪将会不断加剧：“中国和世界都不愿意看到[中国]发生[去年春季]在中东发生的动乱局面。”事实上，温总理在3月中旬指出，如果中国不开始施行重要改革，就可能会发生足够多的社会动荡，甚至可能出现类似于1966年至1976年间给国家带来巨大冲击的文革事件。

世界银行的主要建议是，呼吁中国确保经济增长更加依赖于消费者需求，而不是依赖于建设和资本设备方面的巨额投资，尽管后者是让中国近年来保持蓬勃发展的重要来源。即便实施了报告中描述的结构化变革，世界银行称，经济增速也必定减缓，从2011-2015年的年均增幅8.6%减至2016-2020年的7%，以及2021-2025年的5.9%和2026-2030年的5%。

依赖于政府主导的巨额投资，并且由国有银行提供资助，这种古老的方法不再有效，程致宇指出。“根本的现实状况表明，推动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大部分因素目前毫无建树，即固定资产投资，”中国的固定资产投资增幅在11月至12月间下降了0.14%，从10月份起下降了0.4%。当固定资产投资放慢速度，结果就是国内生产总值的大幅减少，他补充道。“现在，这是否在官方的国内生产总值数字中得到体现，我说不上来。国内生产总值在中国是一个政治色彩浓厚的数字。”

经济学家不太信任常用统计数字，他们绞尽脑汁寻求方法来印证发展趋势，引用一些衡量指标，比如建筑设备订单、对水泥和发电量的需求等。目前不存在经过检验而可靠的方法，而对中国公布的统计数字的不信任几乎已是普遍现象。即便他们已比几十年前有所改进，但是地方政府官员仍然倾向于文过饰非或歪曲事实，因为他们的政治生涯取决于他们给高层的汇报。谢国忠(Andy Xie)是在上海工作的独立经济学家，他在中国各地走访考察，他认为现实情况更加接近于“硬着陆”场景，而不是象统计数字显示的那样。“没有可靠的数据来证明是否是硬着陆，”他说道，“国内生产总值这个统计数字毫无意义，这些数字不但不准确，而且谬之千里。”

即便将统计局的数据作为表面值，传递的信号也是不容乐观的。数字显示，2011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9.2%，其中5.0%来自于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在2011年增长了23.8%，2010年为24.5%。但是全年的投资增幅有所减缓，达到12月份同比增长18.5%，11月份和10月份分别为21.2%和25%。“如果一切都保持稳定，并且[今年的]固定资产投资只达到了去年的绝对数值，我们看到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幅只是4.2%，”程致宇指出。今年截至目前，前两个月的固定资产投资和去年同期相比增长了21.5%，这和2012年年度同比增幅较慢的预期是背道而驰的。

最薄弱的环节

虽然建造业因各种基建项目缺少资金而放缓速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中国问题研究教授鲍乐迪(Pieter Bottelier)认为，房地产行业是经济中最为薄弱的环节。其风险并不像美国和欧洲近年来发生的住房市场崩溃那样，因为中国业主对贷款的依赖性相对较小。较大的威胁在于房地产开发商的大规模和不可持续的贷款，他们的项目不太可能偿还最初预计的收益，原因在于房价的下跌。“如果房价突然下跌，比如大城市房价下跌10%至20%，我们就会看到新的情况，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鲍乐迪说道。中国有10,000多家房地产开发商，他们的财务风险很高，而且如果房价下跌得够深，他们就会拒付银行贷款。

如果银行因此遭受亏损，必要的话，可能会得到国家资助，此外，建筑行业、建筑材料及其他相关行业都会遭受亏损。建筑活动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5%左右，同时给缺乏技术的民工带来了大量就业机会。“建筑业是中国经济的重要支柱，可能会触发更多严重的问题。这种情况可能会导致经济硬着陆，”鲍乐迪说道。

到目前为止，房价只是略微下跌，尽管有传闻性的报告指出，有些大城市和省会城市的部分楼盘价格出现了两位数的下跌。中国房地产指数系统显示，总体上，在经过六个月的连续下跌之后，中国最大的100个城市的房价2月份和上月相比下跌了0.3%。2月份和1月份相比，72个城市的房价下跌，27个城市的房价上涨，1个城市房价持平。谢认为，房地产泡沫早已破裂，尽管和其他较大经济体相比，其后果不甚明显，部分是因为中国的银行是受政治面限制的，而且一般不会取消不良贷款的赎回。“相反地，你会看到很多空置楼房。中国建造了太多的楼房，”他说道。

但是，政府仍然控制着资金源头及允许房地产行业快速增长的权利，如果政府选择这么做的话，鲍乐迪指出，但是必须小心为之。“如果[政府步子迈得]太快，泡沫将会卷土重来，”但是中国的领导者坚持认为，他们计划采取严格的管控措施，直到房价回落到容易负担、而且政治风险较低的水平。

与此同时，随着美国和欧洲的经济持续疲弱，出口制造业不再象之前那样提供增长动力。2011年，中国的出口增长从2010年的31.4%下滑至20.4%，经济学家预计今年的增幅将在0-10%之间。受金融危机冲击的欧洲市场占到中国总体出口市场的20%。沃顿商学院的艾伦教授认为，硬着陆风险的可能性仅为五分之一，除非欧洲经济出现暴跌。“如果美国和欧洲维持现状，那么更加不太可能发生[硬着陆]，”他说道。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欧洲债务危机加剧将会使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幅下降至4%。

中央政府的平衡措施

中国领导者面临着无数的内部和外部限制，尽管如此，中国政府仍有各种可选方案，帮助将经济从投资驱动的模式转变为消费者驱动的模式。

首先，中国必须改进资源分配，更好地使经济得到平衡，这项措施只能伴随利率和其他定价机制的改革来进行。“中国的所有定价都是错误的，包括汇率、利率、汽油价格及土地价格。这些价格是由政府管控的。如果定价错误，就会导致分配错误，”法国兴业银行的姚说道。信贷的错误定价使得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获得低价投资成本，鼓励过度开发建设并且在项目上浪费资金，这些项目极少或根本没有产出，而且不会提高生产力或改善公共服务。

中国对地方政府10.7万亿元的债务的管控就是经济不平衡的典型例子。2月初，中央政府要求国内银行对地方政府债务进行延期，这些债务是在2009年积累下来的，当时是为了抵御金融危机而采取的大规模经济刺激措施，实质上是隐瞒债务并等待以后的清算。这些债务有半数以上将在未来三年内到期。

到目前为止，很多分析人士指出，所需的最大变革是对资源的重新分配，激发中国老百姓潜在的购买力。“中国必须重新平衡国内生产总值的构成，使之更适应消费群体，制定基于市场的货币政策，减少国有企业的过多特权，减少收入不均等，重点推动更具生产力和环保的行业，”野村国际(香港)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师苏泊·莱曼(Rob Subbaraman)表示。制定基于市场的货币政策，包括较为灵活的汇率及宽松的利率，将会拉高银行存款率，有助减少对存款的需求，同时改进投资选择，以便让中国家庭不必很大程度通过房地产来增加资产。同时，政府必须从政治上设置障碍，减少对国有企业的优惠待遇，目前他们的优惠待遇包括优先获得银行贷款和政府对土地、劳动力和电力的补贴。其目的是“从企业到家庭的收入重新分配，”他说道。

苏泊莱曼认为硬着陆的可能性为1/3，认为中国可能会求助于额外的消费刺激方案，避免发生最糟糕的场景。但是如果没有必要的改革措施，刺激方案提供的资金只会被白白浪费，他指出。“未来财政刺激方案的关键是更有效地引向消费领域和更多回报的投资领域。”

修补体系

除了整体经济结构之外，中国之所以执着于过度节省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国内极度缺乏公众服务和社会福利。同样地，教育是多数家庭的重大开支。“目前，税赋已成为家庭和私营部门的极大负担，而中国在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和教育方面开支极少。在这些方面可以做很多工作，”姚说道。

梅耶表示同意。“社会安全网存在整改空间。由于中国缺乏足够的医疗和社会保障，人们认为必须将收入的40%至50%存起来。假如能让他们感到老有所依，他们就不太会去存款。”随着中国人口的老龄化，对老年人的服务需求与日俱增，这些领域的开支也将增加，如果供应满足需求的话，梅耶说道，“如果消费者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就会带动消费。”

事实上，鲍乐迪发现中国的服务行业是经济增长最有力的潜在驱动因素，也是未被充分开拓的领域。“即使在增长率低至6%或7%的时候，中国仍然可以保持全面就业，如果服务行业对经济的贡献比建筑或制造业的贡献要快的话。投资于服务行业的每个美元获得的增长率会更高，”鲍乐迪说道。他认为这类变革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必须了解中国在未来几年里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如果他们再次推迟[这类改革]，混乱动荡的政局就为期不远了。”

总体上，多数经济学家都认为，现在中国到了咬紧牙关、朝着改革迈进的时候，从政治角度来讲，改革是艰难和痛苦的，但是改革可以为未来的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这不会是第一次改革：在20世纪90年代，朱镕基总理施行了第一次国企大整改，数以百万的工人下岗。楼市改革催生了商业地产行业，尽管该行业一直起伏波动，但仍然帮助形成了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由于既得利益群体的强大势力，特别是在地方层面，此等改革是相当困难的，但是为了重新平衡整体经济，这是必走的一步，程致宇指出。

“我[给政府]的建议是，放下对国内生产总值高增长率的执迷，”程致宇说道，“通过投资推动8%至9%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是不会取得成功的，而且从长远看，这对中国经济的所有人都毫无裨益。要让中国走上长期和可持续发展的道路，第一步就是接受较低的增长率。”


发布日期 : 2012.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