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总裁张跃：建筑革命家

zhixun

2013年02月02日 《福布斯》中文版2013年2月刊


与远大科技集团（以下简称“远大”）长沙总部相隔一条马路的地方正在盖房子。一些工人在工地上搅拌水泥浆，一些工人在脚手架子上用红砖砌墙。这栋未完工的建筑与马路对面的远大新方舟宾馆形成了一种对比。后者主体为钢结构，墙体加了15厘米保温层，窗户是3层塑框窗，中间充有惰性气体，窗外配有遮阳窗帘。
“为什么传统建筑方式不注意建筑隔热？”《福布斯》中文版记者问远大总裁张跃。他回答：“急功近利！”接着用不容置疑的语调阐述了他的理由：“所有的问题，都在一个字上面，就是‘远’。把所有的问题简化，简化到最后就是‘远’和‘近’。地球上有太多鼠目寸光的人，所以会产生种种问题。孔夫子有一句话，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今天倒的这个霉，是因为过去不考虑长远。你今天继续不考虑长远的话，明天还会继续倒霉。”
2008年，记者曾经来过一次远大城。那时候品管楼前莱特兄弟雕塑身旁的标语牌上写着的“我们制造文明”几个大字，如今已经换成了“我们保护生命”。两句话的内涵有很大不同。远大一直以其“七不一没有”的价值理念有别于众多中国企业，即“不污染环境、不剽窃技术、不蒙骗客户、不恶性竞争、不搞三角债、不偷税、不行贿、没有昧良心行为”。所谓“创造文明”，很大程度上侧重商业伦理，“保护生命”则侧重商业逻辑：企业需要以强有力的作为证明其可以保护生命。
远大自创业以来，从非电空调起步，逐渐延展到空气品质产品、能源管理与再生油领域，直到2009年创立可持续建筑公司，保护生命的商业逻辑链条趋于完整。


张跃说不排除几年以后顺带干一干新东西，但是永远不会放弃对可持续建筑的研发。
非电空调比电空调要节能，出于对环保理念的坚守，张跃没有进入电空调领域，这使得远大很长时间以来没有成为一家多么庞大的公司。如今，可持续建筑事业的推进，使远大在价值观与公司体量层面都可能成为一家大公司。
置身张跃位于品管楼3 楼的办公室，四周墙壁贴满各种建筑设计图纸，中间点缀着他用黑色粗笔写就的各式话语。有的涉及内部管理，如“谈论领导力，先找对方向，用对人。”有的涉及研发创新，如“研发就会碰到困难，碰到困难应该感到欣喜。
哈！因为有奇迹又要诞生了！”有的属于激励之词，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不断有下属进来请示问题。事情有大有小，大到合同签订，小到钢材钢号，张跃都要亲自把关。他可以敏锐地发现设计图纸中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一米五？我们地底下不需要砖啊，我们还需要砖吗？”
穷究到地底下有没有砖的细致作风与可持续建筑颠覆式的创新构成了一体的两面。可持续建筑的“可持续”，源自抗震、节能、净化、耐久、节材、可循环建材、无醛铅辐石棉建材、无扬尘污水垃圾施工8个方面的特点。在建筑性能上，实现9度抗震、5倍节能、20倍净化、1%的建筑垃圾。在建造流程上，93%的构造主体在工厂制造完成，运到工地后吊至安装部位以拧螺栓方式组装。2010年，远大用1天时间建造世博会远大馆，之后不断创造新的建造纪录：7天建造15层的新方舟宾馆，15天建造30层的T30塔式酒店。
现在十几天建一栋楼已成为常态，就连山西、福建、湖北等远大的加盟厂也用这种十几天建一栋楼的速度在发展，张跃的下一个目标是220 层的世界第一高楼天空城市J220（高达838 米）。
在“2012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立体城市”操盘者、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被问到如何看待张跃正在做的项目。他说：
“张跃是湖南人，湖南人不把事儿做到极端停不下来。我们是朋友。这个东西，技术上我相信可以做到，但在经济和社会管理上，我认为现在的条件还不太成熟。”
张跃听到冯仑的这一说法，笑一笑说：“说什么的都有。”显然，关于土地的集约化利用，冯仑选择的是“仙人掌模式”，让众多建筑底部相连，林立如仙人掌。张跃选择的是“向天空发展式”，并且以一个建筑体承载一座小型城市的各种功能。
天空城市选址长沙市望城区滨水新城。谈及此楼，张跃说：“我们做天空城市，不是要做一个很贵的楼房，我们做的是很朴素的楼房，除了隔热做得非常好，空气品质非常高，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装修材料，成本很低。里面有一条街道，从1 层楼到180层楼有13 公里长，可以并排走两辆汽车—当然是电动汽车，普通汽车还是有尾气的—每一个家庭一打开门，至多走一分钟，就是街道。街道两旁有各种各样的设施：小吃馆、杂货店、农贸市场、运动馆。楼里有45 个公园，高度有十几米高，空间比篮球场还大。我的能耗是最低的，外墙保温层20公分，窗户是4 层玻璃，电梯是刹车发电的。”
他强调这不是一栋通常意义上的地标式建筑：“我们做的不是炫耀式的超高层建筑，天空城市是住普通人的—当然也有一部分高楼区是豪宅—我们有中等住宅，有清洁工也能买得起或者说租得起的住宅，一部分房子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租。
这是一个多元化的楼房，如果把超高层建筑做成一个高成本、高能耗、小部分人住的建筑，就是一个活棺材，没有任何意义。
以前大家都把超高层建筑看做地标，我将来把超高层建筑，也就是200层以上的建筑，看做常态。”
为了将可持续建筑迅速铺开，远大采用了加盟的方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实践，这家公司只在创业头几年转让过技术，之后再也没有转让过。现在，远大仅占有湖南的可持续建筑市场，中国其他省份及国外市场由加盟商运作。目前全国有6家加盟商，张跃的计划是每年发展10家加盟商，最后发展到150家（国内50家，国外100家）。远大在加盟商公司中没有股权，只收取营业收入的1%到2%作为加盟费用。“我们不会树敌，不会在任何地方遭致排挤。绝大多数加盟商来自旧体制，只是把原来粗糙的游击队式的施工方式放下，采用一种符合现代社会的先进的方式。”
他要让全世界都使用这种建筑，把全世界不节能、不健康、不耐久的建筑都消灭掉。“靠自己一点点做的话，我能活500年还差不多。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几年之间迅速放大，把我们的模式复制出去。”像他的湖南老乡说过的—一万年太久—除旧布新者总是时不我待。他认为建筑业是这个地球上最落后的领域，人类已经进入信息社会，只有建筑业停留在农耕社会。“改变一个明显不符合时代的体系会有阻力，但是非常小。”
在一个长期从事工业制造的企业家看来，传统建筑方式最大的问题是“不可控”。
“人类最重要的一个产品居然是临时工造的，全世界都一样，欧洲一般是穆斯林在做，美国一般是墨西哥人在做。现在对传统建筑的问题研究多了，到哪里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个东西没放稳掉下来，以为是地震了，自己惊一跳，有时候房子里什么东西响一下，也惊一跳，就是特别害怕房子倒。”张跃说。
这种对于不确定性的深刻忧虑让人想起画向日葵的梵高。张跃早年学习美术，创作意识强烈。非电空调是一件作品，空气净化器是一件作品，连远大城也是一件作品。远大城的图书阅览室有小圆桌，桌面以素描画装饰，其中一幅并蒂兰花，用宋体字在旁边注明：“兰花可用一般素描纸表现，H 与4B 之间，注意花瓣的花纹结构，用笔触画出叶子。”张跃的作品，即使在细微处，也是充满控制感的。他不是在一概否定所有的建筑，他是在否定一种旧的建造方式：“有一千个理由使得建筑业采用工业化的新模式，并且采用钢结构，而不用混凝土。我敢说我的楼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即使全世界的楼全部倒掉，我的J220还屹立在那个地方。”
相比非电空调，可持续建筑在技术上并不玄妙，复杂性主要体现在系统性思维上。一块主板包括地板和天花板，中间已经安装好了通风、给排水管道和电气线路及照明设施，出厂时上面摆放了房间安装所需的立柱、斜撑、门窗和墙体。张跃认为，可持续建筑的研发难度是非电空调的10倍。最开始，远大试制的是一栋3层的小楼，随后发展到6层、15层、30层、100层、220层。表面上是楼层数量的变化，其实在节能技术、工厂化程度、施工效率、设计品质方面都在提升。另外，可持续建筑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建造，不是为了吸引眼球，主要是因为防雨成本太高，得赶在不下雨的时间完工。由于部件均在工厂制造，为了保证精度一致，施工现场不能用一丁点儿焊接工艺，全部得用螺栓组装，就像组装飞机零配件一样。
远大目前卖出去的建筑都带有研发性质。很多人觉得研发只是科研人员的事情，张跃认为产品研发就是很少的科学家调动巨大的人流来做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是研发高手，没有文化的人也可以搞研发。只要让他进入你的体系，给他出题目。”
他相信人可以“完善自我”：这四个字被刷在员工宿舍楼外墙上，体现在员工素质读本里。“一个人的潜力，美国有学者说平均只开发了10%，我的研究是只开发了3%，包括我曾经也只开发了3%。任何人都不要认为他的能力是一成不变的，公司也是一样。”
人的潜力要被最大限度开发出来，方法是专心致志工作，以提升心性，磨练精神。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早年创办京瓷公司，试制某种产品时，放在实验炉中烧烤总会出现翘曲。他打开炉上的窥视孔观察，竟然想把手伸进炉内，按压住产品以阻止翘曲。实际上炉中温度高达一千多摄氏度，他不能把手伸进去。但是稻盛和夫认为自己付出的这份感情，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因为从这一冲动就联想到了解决方案，即在产品上面加上耐火镇石烧制，最终生产出没有翘曲的平整产品。注重德性的激发，调动人的工作热情与创造力，这是一种典型的东方式经营哲学。提起这位号称“经营之圣”的人，张跃说：“现在稻盛的思想在中国受到欢迎，我感到很高兴，实际上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做的。”
很多中国企业有过野蛮生长的历史，张跃却说：“只有一开始做了一个正确的人，才有可能持续去做正人。我从来没有无力的感觉，你选择了一条自己认为对的道路，就要一直朝前走。不能说在某些方面，你与别人的价值观不同，但是经营方法还相同，如果这样，就会比较痛苦，就会很难做。”
在商业和社会层面，可持续建筑显然都符合张跃的价值观。“很多人认为做一个大幅提升社会价值的产品，往往要牺牲自己的经济利益。社会上总有一种认识惯性，认为做好事要倒霉，这种惯性特别讨厌，是很无知的看法，”他说，“只要是一个有远见的产品，通常在5 年内，就可以有巨大的回报。”当问他可持续建筑是不是他要干的最后一件堪称重要的事情时，他说不排除几年以后顺带干一干新东西，但是永远不会停止对可持续建筑的创新。
美国思想家安· 兰德说过：“每一代人中，只有少数人能够完全理解和完全实现人类的固有才能—而其余的人都背叛了它，这并不重要。正是这极少数的人将人类推向前进，而且使生命具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