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法特 钋-210的毒药政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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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By 黄药溪

2004年10月29日，阿拉法特和民众道别，准备飞往法国接受治疗

7月3日，半岛电视台重磅推出调查报道，关键词包括了“投毒”、“谋杀”、“验尸”、“追凶”、“外交阴谋”、“内部倾轧”……无不令人血脉贲张，就连标题也够分量：什么杀害了阿拉法特？（What killed Arafat?）
半岛电视台自称，经过9个月详尽调查，排除多种假说之后，已经把包围圈缩小到钋中毒。位于瑞士洛桑的放射物理学研究所表示，他们接受阿拉法特遗孀委托，对阿翁内衣、牙刷等遗物进行检查后发现，上面沾染了“超出常规的”放射性元素钋-210。
这则报道顿时激起轩然大波。阿拉法特自2004年猝然离世，围绕他死因的种种推测和假说，一直不绝于耳。阿翁究竟死于谁手，是疾病还是人祸？
中毒？病毒感染？血液疾病？
中毒，是最流行的推测。阿拉法特生前顾问阿布·沙里夫坚持认为，阿翁死于铊中毒，以色列特工组织“摩萨德”是投毒的凶手。与此同时，以色列一名老资格医学专家却认为，阿拉法特发病前数几小时吃的那顿饭最可疑，里面可能含有蓖麻毒一类的有毒物质。显然，以色列人更愿相信阿拉法特之死和巴勒斯坦高层的内部斗争有关。
病毒感染，一度也很流行。2005年9月，以色列一家报纸援引本国艾滋病专家的话说，阿拉法特死前症状和艾滋病人临终前毫无两样。类似的报道，后来又在《纽约时报》上出现，记者煞有其事地告诉读者，中央情报局曾劝说摩萨德暂缓对阿拉法特“动手”，因为他身患绝症，已经时日无多。
血液疾病，是官方公布的结果。为阿拉法特诊病的法国大夫一直宣称，患者死于血小板异常。但是这个病由什么引起，一直含混不清。此外，癌症、肝硬化、中风，这些假说都曾风靡一时。
造成乱象的原因，有点蹊跷。缺乏标本，是无法深入分析的一个症结。苏哈——阿拉法特的遗孀一直抱怨，“像亚西尔这样重要的人物”，院方理应保存好所有检验标本。但是为阿翁“送终”的法国圣西尔军医医院，已经把所有标本销毁。为阿翁接诊的大夫，即便只参与过短期会诊，在这件事上也三缄其口。
另一个原因，来自阿拉法特家人。虽然医院没有保存血、尿、粪便等检验标本，但是苏哈等遗属在阿翁去世后也没有要求尸检，错过了保存第一手资料的机会。后来，苏哈虽然把沾染了丈夫体液的个人用品保留下来并交给放射物理学研究所化验，但是就连参与检验的专家也承认，要想做到铁证如山，必须开棺验尸，“仅凭衣物上残留的钋-210是不够的”。
遗毒无穷的“毒药政治学”
借毒药之手，达成常规手段难以企及的政治目的。自古及今，不知栽倒多少名人。
西方历史上第一个数得出名字的投毒者，是波斯重臣巴戈阿斯。他在公元前338年毒死国王阿尔塔薛西斯三世，两年后故伎重施，放倒了继任薛西斯四世，把大流士三世扶上王位。公元前336年，巴戈阿斯发现大流士不太听话，仍想用毒药解决问题，不料被大流士识破诡计，反而逼迫他喝下毒酒。巴戈阿斯创立的“毒药政治学”，从此遗毒无穷。
在维基百科上，人们可以搜索到近百个和“毒药”、“政治”相关的案例。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被人怀疑死于嚏根草中毒，部下厌倦了长年征战，因此谋杀了他们的君主。1821年，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的拿破仑健康状态迅速恶化并很快死亡。150年后，科学家发现他死于砷中毒，波旁王朝被怀疑为凶手，目的是防止他东山再起。
在政治斗争中，利用毒药铲除异己、稳固地位（巴戈阿斯和波旁王朝），或者消除风险，让未来朝着自己期望的轨迹发展（亚历山大那些厌烦打仗的部属），都是毒药政治学的核心。至于运用手段，则各有千秋。
使用毒药，最大的好处是隐蔽。历史上很多案例，至今仍是悬案。要么下毒者身份不明，要么毒药类型存疑，要么下毒动机模糊。这种情况，给文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1978年，在位仅34天的教皇约翰·保罗一世突然去世，因为生前着手梵蒂冈人事变动及财务整顿，因此被人怀疑死于投毒。这桩迷案被电影《教父》发挥，出现在三部曲的最后一段。
悬念迭生的阿拉法特之死
阿拉法特之死，以及死后演绎的种种故事，符合毒药政治学的全部特征。
其一，是毒药类型。外界始终对中毒说心存疑问，是因为在科技发达的今天，钋-210不是一种理想的毒剂。它产量低（全世界每年只生产100克），用途窄（主要用于航天），只有美国、以色列和俄罗斯等少数国家拥有。不止一个专家认为，医学实验室里有N多种致命药剂可以做到杀人无痕，投毒者何必选择醒目的钋-210？
其二，是投毒动机。阿拉法特前助手阿布·沙里夫8年来一直是中毒说的忠实鼓动者，但是以色列认为沙里夫执着坚定的背后，躲着现任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耶路撒冷邮报》称，2009年半岛电视台采访过因为政见分歧而流亡海外的“法塔赫”前高官法鲁克·卡都米。他在片中作证：阿巴斯与以色列联手做掉了阿拉法特。为了洗清自己，阿巴斯后来对沙里夫施以恩惠，指使他把脏水泼到以色列人身上。这则报道审片时没有通过。
可以佐证的一个事实是，阿翁去世后仅数月，巴解组织重要领导、加沙地带军事情报机构首脑、阿拉法特堂弟穆萨·阿拉法特遇袭身亡。有分析说，因为担心手握重兵的穆萨在巴勒斯坦高层掀起“血亲复仇”，所以政治对手抢先出牌，枪杀穆萨的“不明身份武装人员”其实是自己人。
其三，是故事连绵，旧曲新唱。阿翁死后8年旧事重提，甚至闹到开棺验尸的地步，一个猜测和巴勒斯坦内部斗争相关。阿翁死后，同属遗老派的穆罕默德·达赫兰和穆罕默德·拉希德被其继任阿巴斯逐出权力中心。“法塔赫”去年6月开掉达赫兰党籍，拉希德今年6月因贪污被判15年监禁，他们早就放话“揭露阿巴斯的黑幕”。在半岛电视台的报道中，拉希德果然露面。
甚至，刚在埃及大选中获胜的穆尔西也被牵扯进来。一种分析认为，巴勒斯坦迫切希望同情自己的穆尔西帮忙打破加沙地带的困境，但他因为顾忌美国一时难以措辞。如果能借阿拉法特之死好好做篇文章，穆尔西就有了办事的“抓手”，加沙地带的封锁也就有望早日打开。
最后，是悬念迭生，结果未卜。巴勒斯坦方面虽然很快同意开棺验尸，但是葬在拉马拉的阿拉法特遗体想从约旦河西岸移出来，还得由控制着该地区的以色列当局点头。就算开棺验尸，查出阿拉法特确实死于钋中毒，幕后真凶也依然是谜，就像苏哈亲口说的，“只是让自己卸下沉重的心理包袱”而已。后面的故事，还多着呢。
熟稔了毒药政治学的一切，以及阿拉法特之死的种种细节，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半岛电视台的编辑，聪明地选择了“什么”（What）而不是“谁”（Who），质疑谋杀阿拉法特的细节。因为这个悬念，远非一篇50分钟的电视报道就能解决。至于此事会不会立即勾起巴勒斯坦人对以色列的深仇大恨，水落石出以前，没人会这么冲动。
这些年，和毒药擦肩而过的人
在毒药政治学的长长名单里，当代很多政坛名人榜上有名。有人命丧黄泉，有人逃过一死却面目全非，也有幸运者成功躲掉。投毒手段五花八门，毒剂类型防不胜防。
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
关键词：钋-210
2006年，从俄罗斯情报机构反水的特工利特维年科，在伦敦被人投毒，医生最初怀疑铊中毒，后来确认是钋-210。进入人体后，钋-210迅速渗入血液，通过放射性的α粒子轰击细胞，肝脏和肾脏最早遭到破坏并产生黄疸。不久，影响扩大到肠，中毒者会休克，心脏是最后受到攻击的重要脏器。
铊，也是放射性很强的有毒物质。有报道称，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赛因曾使用铊铲除异己。
维克托·尤先科
关键词：二恶英
2004年，面孔英俊的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因身体不适赴奥地利就诊，结果在血液中发现超过正常值1000倍的二恶英。这种物质毒性相当于氰化钾的100倍，尤先科虽然逃过一死，脸上却长满难看的脓疮，五官也跟着变形。他说，残害他的人“都藏在莫斯科”，都是他的政敌。
马哈茂德·马巴胡赫
关键词：毒针
他是“哈马斯”旗下“卡桑旅”的高级指挥官，2010年在迪拜五星级酒店意外身亡。调查发现，11名以色列特工精心实施了这场暗杀，马巴胡赫被一枚小小的毒针夺去性命。
菲德尔·卡斯特罗
关键词：真菌孢子和大肠杆菌
这位古巴领导人，N多次被美国特工“照顾”，均能在最后时刻平安脱险。有报道说，中情局曾为喜欢潜水的卡斯特罗“订制”过一套沾有真菌孢子和大肠杆菌的潜水衣，希望通过中间人赠给卡斯特罗，要不是赠送者半途改了主意，卡斯特罗极可能在穿过这套潜水服后皮肤溃烂，中毒身亡。
侯赛因·伊本·塔拉勒
关键词：浓硫酸
1999年去世的约旦国王侯赛因，一生中也逃脱过多次暗杀阴谋。政治对手曾把他的滴鼻药水换成浓硫酸，如果不是因为助手无意中把“药水”滴进卫生间的马桶里，侯赛因很难逃过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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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钋
1898年由居里夫人发现的钋，大自然中含量极小，因为不能穿透皮肤，所以在人体外没有任何危险。钋的麻烦，在于进入人体之后，只要1.78克就能杀死1000万人，中毒者死前剧烈呕吐、腹泻、体重减轻，非常痛苦。
钋的第一个受害者，有人认为是居里夫人的长女绮瑞娜，她1956年因白血病去世，有医学专家指出这和几年前一次实验室事故有关，绮瑞娜当时吸进了钋。此后，也有报道说两名从事秘密核试验的以色列物理学家曾因钋中毒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