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叙利亚内战的真实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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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有枪的人都是一个政府，有一些人早已不把他们的敌人当人看了，即使他们的敌人曾经就是他们的邻居。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们习惯了暴虐，习惯了手中的权利，他们怎可能后退一步就此罢手，特别是，在其他人都没有这样做的时候。

译者：精神飞翔者原文作者：RANIA ABOUZEID
发布：2013-04-08 06:11:09

与现在相比，两年前的叙利亚就是另外一个地方。2011年三月初，南部城市德拉的一群男孩用胡乱书画的下流涂鸦批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言语之间，充满对于由突尼斯蔓延至埃及，也门，和巴林的阿拉伯之春的赞颂： “叙利亚人民想要终结现在的政权。” 而官方的反应却和想象之中的一样迅速：男孩们被拘留并备受折磨。
2011年3月15号，德拉的一些民众占据街道，要求释放那群男孩。叙利亚的其他地区也爆发了小规模的示威，其中包括首都大马士革，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不满的声音愈演愈烈。但这些示威仅仅是个开始。
现在，两年过去了，叙利亚依然深陷内战泥沼。叙利亚内战究竟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就像是把平民街区轰炸个稀巴烂的炮弹，有时仅仅是为了起到一点点的警示作用。叙利亚内战就像是脏乱的脚印踏在医院地板那一滩血泊上，因为当地的武装分子----很多人都穿着尺码根本不合适的军装或是平民便装，会冲进来干掉他们的受伤的同事或邻居。
医院大厅挤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他们想要搞清楚谁受伤了，谁死了，或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对小兄妹俩，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他俩被草草的治疗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医院，因为他们得给后面潮水一般拥挤的人群让地儿。叙利亚内战就像是四处打听自己儿子的下落的妇人们。
叙利亚内战就像是医院的发电机，嗡嗡轰鸣后开始噼啪作响，最后因为柴油耗尽或是柴油价钱太贵而不得不停运。一位医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在地下室，等着恢复电力供应，要不然他没法继续为一个小女孩缝合她的脑壳。这里毫无美感可言。她的卷曲黑色短发依旧用粉色的发带绑成辫子。她父亲赶忙把溅满血迹的绿色窗帘拉到一边去，窗帘分隔出了这间小小的诊疗室和另一间略大一点的，在那间房间里，一个老人和一个妇女躺在血水横流的地板上，他们的血凝聚成了新的血泊。根据非政府组织“无国界医师”报道，医用建筑成了被破坏的目标，很多医疗工作者都被杀害了，他们仅仅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使得地下秘密诊所的需求量大大上升，而这些诊所大多医用储备短缺。
叙利亚内战就像那塞了满满一纸箱子的破鞋。纸箱子放在敞开的大门边上，这座被遗弃的房子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它所在的小镇也和很多别的镇子一样，早已荒无人烟。箱子旁边的墙上，有个孩子用黑墨水画上去的直升机。一只女人的黑色带跟拖鞋旁扔着一只小女孩穿的白色球鞋，上面还画着蝴蝶图案。周围还有系带的男士皮鞋，和一双婴儿穿的橘红色亮皮凉鞋。东西都还在，主人们却不见了。叙利亚内战就像是乱扔一气的各种杂物，比如厨房水槽出现在了某人长满绿草布满砾石的花园里。叙利亚内战就像是那几百万苦难的老百姓，他们不是成了难民，就是在国内四处颠簸流离。叙利亚战争像是那些喊着情愿死在自家房子里也不愿意去住救济帐篷的人们。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就像是占了相当大数量的那一群人，出于各种原因，或是思想意识，或是小恩小惠，或是恐惧心理，坚信阿萨德的政权是叙利亚最好的选择。叙利亚内战就像是越来越多的民众，甚至是叛军分子，都在亲眼见证着影响力持续加深的圣战主义和原教旨主义主义者，他们为叙利亚可能的未来深感恐惧。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就像是一个大家庭里的女人们，她们是阿姨和姐妹，是母亲和祖母，她们坐在一间屋子里，屋子的墙上围了一圈薄薄的毯子，她们在讨论她们想要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叙利亚。屋子里没有电，她们不得不坐在一片黑暗当中。
年纪轻轻，志向坚定的英语文学专业学生玛雅达说，其实在她心里，她想要生活在一个伊斯兰国家，但她承认在叙利亚这样一个多种民族多种信仰的社会里，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她说伊斯兰国家“更为公平“。但萨莱阿------她是玛雅达的阿姨，却比她大不了几岁。她对玛雅达的论调嗤之以鼻。萨莱阿可不想生活在一个伊斯兰国家里，她说。除非这个国家照着土耳其那样世俗化，不然它不过是找个理由把女人锁在家里。
两个女人就这个话题争论了许久，中间不时有人进来插几句嘴。最后两人总算达成了一致，伊斯兰国家不是最好的选择——并不是说伊斯兰教没有给予妇女相应的权利，而是那些对宗教保有解释权的男性神职人员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就像是那些不靠谱的武装分子，是一个当地人被年轻暴徒羞辱的自拍视频，那人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总是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黄色，被人们熟知为“阿勒颇的黄衣人”，那些暴徒全都来自于这座北方城市中的自由叙利亚军。他们说老人是政府的间谍，是个”法斯弗斯“，用当地的俚语讲。
他们朝他吐口水，让他学狗叫，让他跟着他们重复那些侮辱阿萨德女性亲属的下流话。“给我照一张我扯他胡子的照片，”一个年轻青涩的叛军份子对着照相机笑着说。他们轮流去拔他下巴上的灰白色胡子。“你是逊尼派穆斯林吗？”扛相机的人问“黄衣人”。“你喜欢那些阿拉维派信徒吗？还是讨厌他们？” 他问道，因为阿萨德就隶属于阿拉维派。“我讨厌他们。” 黄衣人回答说。“骗子！” 其中一个年轻人一边嚷着一边抽了老人几个耳光。有些人，当初反抗敌人，如今已变得和敌人一个样。（译者注：阿拉维派，什叶派穆斯林的一个分支）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它是另一个视频，拍摄于这座愈发难以逾越的分水岭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放在身后，一群穿着制服的政府军把他扔在布满沙石的柏油路上拖来拖去。他赤裸着，只穿着一条白色内裤。他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耷拉在路面上。他趴在地上。“你的老婆孩子呢？” 其中一个折腾了他半天的政府军问道，黑色军靴踩在了他的脸上。有人在找玻璃片，想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他们折磨着他的同时，还不忘诅咒他，讥讽他，嘲笑他。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允许我和我妻子孩子们道个别吧。“这人说，他知道他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他的脸肿了，还留着血。”你能让我干你老婆吗？“一个施暴者嘲弄着他。”你让我干你老婆，我就让你见你的孩子们。“ ”不，“ 他回答说：”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们同样都是我的灵魂，我的妻子就是我头上的王冠。“
"你头上的王冠？” 施暴者照着他的头来了一脚。其他人笑着继续沿着大街把他拖来拖去，寻思着把他扔到哪儿好。
这就是叙利亚内战。每一个有枪的人都是一个政府，有一些人早已不把他们的敌人当人看了，即使他们的敌人曾经就是他们的邻居。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们习惯了暴虐，习惯了手中的权利，他们怎可能后退一步就此罢手，特别是，在其他人都没有这样做的时候。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就像是叛军特设在路边的检查站。国家当局解体了，其他各种名目的势力就冒了出来------一个人的姓，他在所属部族的关系网，如果他属于某个部族的话 （还有这个部族的大小）——这些都可以使一个人在关口纠缠不清或是畅通无阻。宗教势力跑到了最前面。比如，伊斯兰法庭正尝试着强加一些条令来控制眼下的无法无天。一个人的名字和口音可以曝露他所属的教派，再进一步牵扯上他可能的政治立场。人们在被还原到他们最基本身份的同时，他们自己也主动撤退到了其中。
叙利亚内战听上去又是个什么样？叙利亚内战听起来就像是阵阵笑声，是那些在此等世道下还能找到乐子笑出声来的人们。死亡早已变得稀松平常，于是传统的哀悼流程被缩短了，仪式也都是草草走个过场，人们学着逆来顺受，学着如何在新的现实中存活下来。你听过那个笑话吗？有个人找到了一盏神灯，他擦了擦灯，一个灯神就出现了。“你的愿望，我的任务。“灯神说。”太好了，“那人说道：”我想要一罐做饭的煤气。“ 第二天，那人又擦了擦灯，召唤出了灯神。灯神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又要什么啊？“ ”我没有汽油了。”那人说。 “你就不等等几天吗？买煤气的大队我又得去重新排了！”
阿布·穆罕穆德曾在阿萨德的部队中担任中尉。他是人数较少的德鲁兹派的信徒，现在他投靠了自由叙利亚军。队里的其他人都戏谑他为“萨拉菲派的德鲁兹教徒，这一矛盾形容意在讽刺阿萨德给他的所有敌对者都打上萨拉菲派和恐怖分子的烙印。他反戈一击的时候才刚刚结婚35天，现在他已经有一年没见到他妻子了。阿布.穆罕穆德的小组负责制作火箭弹，他们用各种材料胡乱拼凑，四处捡拾排水管，化肥，和金属制的路标，用这些破玩意做尾翼。“每到一个地方，我们摘走一处路标，就留下一个人负责指路！” 阿布.穆罕穆德的同事阿布.侯赛因笑着说。（译者注：萨拉菲派和德鲁兹派的都是伊斯兰少数派别。萨拉菲派为极端伊斯兰教派，坚持原教旨主义，言行偏激以至于穆斯林兄弟会都和他们划清界限；德鲁兹派则由于主张简化宗教仪式，撤销清真寺，不行伊斯兰五功而被视为异端。）
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它恐怖，血腥，压抑，偶尔亢奋一下。它令人麻木，它令每一种人类的感情都变得更为深刻。叙利亚内战是个什么样？首当其冲的，它就是自暴乱发生起的两年来，无辜被杀的七万条生命，七万张脸孔，七万个姓名。而实际的死亡数字可能要比联合国给出的这一数字还高出不少，因为联合国的数据只包含那些被指认出来的面孔或是姓名，还有数不清楚的老百姓，或是下落不明，或是被随意的扔进了乱坟岗子。但不管怎样，至少七万个生命消逝了。七万个生命，离开了七万个家庭；七万个家庭，离开了七万个社区；七万个社区，离开了这个国家。
这就是叙利亚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