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被19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动摇之时,丹尼·罗德尼克(Dani Rodrik)提出“世界经济的三难困境”(the Trilemma of the World Economy)理论,认为经济一体化、民族国家和民主政治三者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张力,我们同时最多只能兼顾其中两者。后危机时代泛滥的贸易保护主义和民粹主义,正是西方各国为保全民族国家和大众民主而牺牲经济全球化的结果。
于是在这一视角下,公共政策可被区分为两类:显性社会政策(explicit social policy),即直接帮助公众应对社会风险、维持社会福利的政策,包括福利国家的经典社会项目,如养老、医疗、失业、工伤、生育等领域的政府政策;隐性社会政策(implicit social policy),即主要政策目标不是社会福利,但仍能间接地起到福利维持效果的政策。例如,提高进口关税或限制进口配额等贸易保护主义政策,虽然初衷是对国际间商品流动的管制,但其却减少了外来企业对本国市场的冲击,以降低竞争程度的方式保护了国内劳动者。在这个意义上贸易保护政策就是一种隐性社会政策。又例如社会政策学重要的思想家理查德·蒂特摩斯(Richard Titmuss)所指出的,英国全民免费医疗系统成功的一个基本条件是英国凭借其国际地位从世界各地(尤其是其前殖民地)引进的专业医护人员。这种移民政策在为英国节约大量专业培训成本的同时保证了医疗服务的质量,间接地为英国民众社会福利的维持起到了重要作用。
人类经济一体化进程始于16世纪初期的地理大发现,但商品、人力和资本真正迈向全球流动,却始于19世纪70年代开始的以电力和内燃机的发明和运用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19世纪时期开始的经济一体化,还得益于卡尔·波兰尼所说的“百年和平”的国际环境(1816~1914)。拿破仑战争后形成的国际体系暂时实现了欧洲列强间的多极平衡,列强之间的均势机制(balance of power)使得它们之间没有出现前两个世纪的那种大规模军事冲突。因此,虽然在欧洲以外的地区西方列强发动了一场场殖民战争,但列强之间的和平给予了当时人类工业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欧洲和北美)较好的发展环境,促进了商业的交流和经济的增长,经济一体化进程得以持续。
市场至上原则所倡导的“小政府,大市场”模式,让国家减弱了在收入再分配和福利供给等领域的政策力度,造成了社会不平等程度的不断升高,也使得劳动者被暴露在社会风险之中,而这种暴露随着经济一体化在这一时期的不断深入,其实是不断加重的。与劳方所受的压制形成对照的是资本的得势:资本管制放松,加上信息与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简称ICT)的进步,资本的跨国流动变得前所未有的便利。这使得资方能够凭借“用脚投票”获得极大的结构性权力。在这种权力面前,急于吸引和留住国际资本的民族国家更不敢贸然提高税率或劳动者福利,各国政府之间呈现的是一种在福利提供上的“逐底竞争”(race to the bot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