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书评】贵妇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

zhixun

译言精选By nihaoivyliu

图片选自伊迪丝·华顿影像集，伯纳克图书馆，耶鲁大学
编故事
当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即伊迪丝·琼丝，还是个小女孩时，她最喜欢玩“编故事”的游戏。这个游戏需要她在手里一边拿着一本打开的书踱来踱去，一边（在她可以阅读之前）编各种故事，之后再根据真人真事半编故事半读故事。她叙述故事时语速很快、声音很大。不断踱步并大声朗读是游戏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根据华顿的回忆录《回首往事》（A Backward Glance）的描述），并且这种游戏让人着迷、有惊喜，还有点性感的肉欲味道。华顿的父母悄悄的观察着她，她的游戏使他们感到紧张。伊迪丝的小说《老纽约》是上流社会靠旧家私生活的母亲帮着口头记录的，她妈妈总是抱怨她说得太快；琼斯太太越来越焦虑，当他们要求伊迪斯去和同伴玩时，她总是忙着编故事。
十岁时，伊迪丝就可以用无韵体编写布道、故事和戏剧。十一岁时，她决定写小说。小说开头这样写道“‘哦，您好，布郎太太，’汤姆森金斯太太说‘如果知道您来拜访，我会把客厅收拾整齐’”。在她的记忆中，华顿形容道，她会很“羞怯”地把自己的作品给母亲看。“‘绝不能这样写’”，华顿写道，“我能忘记母亲给我的创作热情浇的那盆冷水吗？‘客厅就应该很干净’母亲说道。”十八岁时，伊迪丝开始发表诗歌——大多数主题是失恋、放弃和渴望，之后的几十年中，这些主旨还继续在她的作品中回响。
风格
伊迪丝和建筑师欧登·科德曼（Ogden Codman）合著出版的第一部作品《让家更美》很成功。就如她以后的作品，这本书的文风展现了伊迪丝敏捷的智慧、活泼的感性、细致的观察，及她的机智和优雅。对上流社会的生活她有自己的固执和己见，而某些促狭的观念又来自于她的教育和阶级，所以她的文笔有时是狂野和热情的交替出现，有时却又会是狂野和热情的同时在现。
伊迪丝的第一部历史爱情小说《空谷芳草》(The Valley of Decision）的背景设在意大利，并模仿司汤达的小说《巴马修道院》。她认为她的作品应该高度兼备文学性与商业性。1902年小说出版，六个月中卖出2万5千万册，从此奠定了她的小说家之路。小说这样开头：
“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教堂一切都异常宁静。农场里传出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后可以轻微听见——牛在低矮的农田里叫着、农庄那条老狗烦噪地咬着，和菲罗必娜怒气冲冲地在厨房里喊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婴儿名字。”
“二月份很快就要结束了，一缕阳光穿过裂缝斜照在教堂的墙壁上，一个淡淡的头像在高坛朦胧背景映衬下浮动着，就像长着叶子的水仙花。这张脸属于亚西斯的圣徒——一张饱受蹂躏而凹陷下去的脸，一张被痛苦的痉挛点燃的脸，然而这张脸依然不能表现救世主耶稣的痛苦，在他的脚下圣徒双膝跪拜着，而尘寰中无数受难的凡人也正饱尝着无声的痛苦。”
婚姻
伊迪丝·华顿热爱（没有任何排序）文学、园艺、农艺、旅行、意大利、法国、友谊和莫顿·弗勒顿（ Morton Fullerton）——一位中年男记者，并且和她有一段深刻但无果且悲伤的爱恋。很明显，她的丈夫不在这个名单上。二十三岁时（那时的小姐们这个年龄结婚已经算是晚婚了），伊迪丝和体面、家世好、时髦但整天无所事事的波士顿人泰迪结婚。若干年后，泰迪的经神失常且不断恶化，接着他再也不能为人夫，伊迪丝的嫁妆也被丈夫挥霍不少，最后伊迪丝终于和泰迪离婚。每个人对这段失败婚姻和身陷麻烦之中的泰迪的解读都不尽相同——他是个同性恋？他患有狂躁症或是抑郁症？或者两人根本从来没有同行过房？在婚姻生活和第一本书书版的十二年间，伊迪丝还总得经受疾病的困扰——哮喘、疲惫、流感、头痛、各种精神疾病、长期眩晕症。或许你不感到惊奇，但是你一定有兴趣知道，在她的小说中主人公为什么认为婚姻是和责任、安全感或无聊有直接关系。
伊迪丝·华顿最著名的朋友当然是亨利·詹姆斯，另一个则是罗斯福。她经常和他们谈论各种文学作品，当然也包括她自己的。她有很多男性或女性好朋友，她在书中记述他们、在家中款待他们、和他们一起旅行，她的这些朋友对她的生活和工作有着很大影响。她的很多男性朋友都是同性恋，然而住在巴黎时她却看不上女同性恋，其中就包括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伊迪丝·华顿的朋友会抱怨或嘲笑她盛气凌人的贵富作派，但也会有人觉得这些情感是感情激烈的表现。伊迪丝有这么多朋友，但是她小说的主人公却受着孤独的煎熬，因为缺少交心的朋友，他们只能和自己的内心诉衷肠，一起到这些就让人感觉很吃惊。
弗勒顿
没有人知道伊迪丝·华顿怎么会和弗勒顿有过情感瓜葛。我想，最终看到她找到爱情，我们也为她高兴，虽然有些遗憾她直到46岁时才找到。感情脆弱、纯洁、事业成功的女作家就这样深深地爱上了一位美国记者。这个男人比伊迪丝·华顿大三岁，无论是婚姻之内或婚姻之外都有很多风流韵事。和比伊迪丝感情经历丰富的男人交往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弗勒顿最大的本领就是让一个女人彻底地爱上他，并且同时和多人玩着爱情游戏。据说他的恋人包括领养的妹妹；所谓的（马来西亚）沙捞月王妃、英国殖民地总督的妻子；一位英国贵族——王尔德一部下流小说中那个浮夸的主角就是以这个人为原型⑴。弗勒顿还有一些不能被证实的故事，其中一个就是他在王尔德出狱后帮助他还了一大笔债务。
1913年，和丈夫分首并离婚后的伊迪丝又失去了弗勒顿，之后她又病了一段时间。这是伊迪丝对自己梦境的记录：
长着黑色头发、面部惨白的恶魔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个扛着黑色大箱子的身体乌黑的侏儒。他们把箱子放好并打开箱盖，接着恶魔大叫着说，“这就是你的一年——这都是一年中发生的可怕事情，它们还会继续缠着你。”然后他们从箱子里不断拽出软绵绵、蠕动着的黑色东西，最后扔到了地板上……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在这一年里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可怕、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呆住了、害怕极了，那些恶魔仍然不断地抓住那些东西然后甩在地上，越来越多，最后，他扔出了一件更黑、更让人憎恨的东西，并且他还笑着说，“看这——这是最后一件。”
“那些侏儒也大笑着；我盯着那么黑色的堆积物和空箱子，对那个魔鬼说‘你确定这支箱子的底子不是假的？’”
外表
华顿小说《欢乐之屋》（The House of Mirth）的第一章为读者描述陌生男女如何在旅途中的几个小时内相互吸引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劳伦斯·赛尔登在中央火车站偶尔瞥见了在人群中的丽丽·巴特。丽丽本要在车站等侯两个小时的火车，但是一个有些大胆的提议真的让丽丽来到赛尔登的住所处喝了杯茶。在回家的路上，赛尔登被丽丽的美貌倾倒，他就像得了中暑一样头昏目眩，他不安地想要揭露她的真实面目。
“他的头脑很混乱，他懵懂地感觉到她的身体一定由很多东西组成，一定牲牺掉了很多无趣、丑陋的人类并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创造了她。他意识到，她和那些同质同类的女人的本质区别仅仅是在外表上，她只是在粗陋的皮囊下批着光鲜、富丽的外衣而已。然而，这种简单的类比并不能满足他，因为质地粗糙的材质还是不如她的鲜亮的；难道不可能是因为这种材质很高级只是因为裁剪时衣服变了形而已？”
丽丽和赛尔登的谈话很愉悦、轻浮。他们谈得很多，慢慢地也变得越来越亲近。他们谈论着她是如何爱钱、失败的恋爱和对自己可能会变成老姑娘的担心。她点着了一支烟。他们彼些开着玩笑，他说她可以嫁给他（“亲爱的赛尔登先生，向我求爱很愚蠢，请不要这么愚蠢。”）。当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时，赛尔登想她是“被俘获的德律阿得斯”⑵，接着他又思索着，“森林精灵的无拘无束又为了她的矫揉造作凭添了几许清爽的自由之美。”
丽丽走了，明亮的街道忽然变得黑暗无比。她遇见了熟人，那个人正是令人讨厌的西蒙·罗希戴尔，“一个长着金色头发、圆乎乎的身材、红通通脸庞的犹太人。他穿着精致的伦敦绅士服，服装很合身，就像为沙发套上了特制的套子。一对斜睨着的眼睛似乎总是在打量着别人，就像评估着古董摆件一样。”丽丽担心，他看到了她在街上的一举一动，他会在背后对她说三道四，特别是她曾经冷落过这个到处受挫的攀高枝者，“他的神情做作、处事狡猾，这正是这种人的特点”。一想到这些丽丽的心情就更无比沉重。（社会名流特里太太认定罗希戴尔先生是“那种卑微的犹太人，在她的记忆中他至少有十几次出现在名流圈里，然后又被人拒绝了十几次。”）
读者可能认为，这些想法只是书中人物丽丽和特里太太的所思而已，甚至有可能作者正是要批判这些人物的偏见。但是很不幸，有证据表明，即使按照当时伊迪丝·华顿所处的环境和时代标准来判断，她仍然是个激烈的反犹太者。传记作家赫麦妮·李(Hermione Lee)指出，伊迪丝临终时评论自己说，她“憎恨犹太人，因为正是有了犹太人才有了耶稣受难日。”华顿曾经告诉一位朋友在报纸上报道的一名叫做瑞秋·格博斯威博的妇女涉嫌犯罪的故事，她写道“从她的名字我们就知道她肯定犯了什么事。”我们也会禁不住思索，如果伊迪丝在这里看到我的慈善募捐请求，她一定会非常困惑的，“我对为女人提供旅行奖学津贴没什么兴趣……她们最好还是呆在家里，好好照看孩子。况且，我更不想为犹太女人提供什么津贴。”
智慧
伊迪丝·华顿的著作《纯真年代》——我认为是她写得最棒的小说——在六个月内（从1919年9月到1920年3月）就已创作完成。她用自己的笔触写就了她成长并已经消失了的世界——老纽约。她用回顾往惜的放大镜，以时间和历史的距离为出发点，丰盈地刻画了她曾经认识并亲生经历的那个社会及那个时间段里发生的一切。因为伊迪丝·华顿体会过激情、承担过责任，经历过内心恐惧的危境、饱尝过社会传统的束缚，试过放弃、有过后悔，曾经年轻、慢慢成熟，回忆犹新、幻想依旧，期待希望、使人失望。深知美国、游历欧洲。
读完小说，你可以随意打开小说任一页，立刻进入趣味十足的故事当中，慢慢体会男主人公纽兰·阿切尔悲伤的内心世界，了解他迷恋一个女人却另娶他人的内心纠结。你还可以和小说中的人物一起参加精心设计的晚餐、露天聚会、乘坐四轮马车和游轮、偷听看似直白其实暗流波动的对话——细微的差别、弦外之音、未能言明的渴求、压抑的告白、蓄意划清界线。我们认识了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我们对这些主要人物面对新情况或新变化的反应也会了然于心。最后，无需作者多说，我们已经体察到更多内容。
没有哪个作家可以像伊迪丝·华顿的文字一样，如此敏锐地捕捉到那个特殊社会环境下的历史片段，而且她捕获的内容全无时间界线——我们会以最大的热情随时逃离或回到环境宜时的围城之中。华顿的优雅文字能创造出众多戏剧化、层次繁多的画面，并能剥掉一层层虚假和伪装、揭开我们嘴上说的和我们想要看上去的一张张虚恍面纱，展示人类隐藏着的真实本质——不管这是人类个自的或共同的真相。

译注：
⑴这个贵族是雕塑家 Lord Ronald Gower，王尔德的小说是《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这部小说是王尔德出版的唯一一部小说。
⑵dryad，希腊神话中的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