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的大胆新方向

zhixun

为了摆脱持续了20年的经济停滞和通货紧缩，日本新当选的安倍晋三首相要将日本经济大胆引向一个新方向。结果表明，他的政策与之前的政策极为相似——但这次，他想在这些政策上增加大得多的“火力”。他准备将已经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再度放松，并大幅提高政府支出以促进需求。有些分析人士认为，这不过是日本需要服用的“药物”而已，至少从支出角度而言，这些政策与欧洲和美国的政策背道而驰。但是，在接受沃顿知识在线访谈时，沃顿商学院金融学教授弗兰克林·艾伦（Franklin Allen）谈到，这一计划具有很大的风险，甚至可能导致一场大规模的灾难。虽然新政策可能在短期内发挥一定作用，可它们并不能战胜导致日本竞争力元气大伤的严重结构性问题。

以下即为本次访谈经过编辑的文字版本。

沃顿知识在线：安倍晋三最近当选首相之后，日本的经济政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此前他已有所透露。这些政策看起来就像是对日本一个长期趋势的反应，这个长期趋势已广为人知——20年的经济停滞、通货紧缩，以及最近的竞争力丧失问题。过去数年来，日本曾多次出台财政刺激政策和货币宽松政策，但是，很多评论人士认为，就货币政策而言，那些都是些半吊子措施，而就财政刺激政策而言，则在它们切实启动经济增长之前就被过早地收回了。看起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认为这是个方向性的重大变化呢，你认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艾伦：政策改变提出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如果某些措施并不怎么奏效，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呢？是应该尝试推出其他的措施，还是更努力地推进这些措施呢？现在，安倍晋三首相重新提出了这样的议题：好了，让我们更加努力地推进以前举措，并再试一次吧。这么做的部分原因在于，日本看到了美国和欧洲的现状，就美国而言，我们的中央银行已经出手，利用量化宽松政策定期大量购买债券，并为此大量印钞。而在欧洲，我们看到，凭借“直接货币交易方案”（outright monetary transaction program），欧洲央行（ECB）也有大量购买政府债券的潜力。

有意思的是，在英国，现在已就接下来的政策展开了讨论——因为他们也以数量相当庞大的货币推出了量化宽松政策，此外，英格兰银行（Bank of England）的资产负债表上，现在也有大量的政府债券。英国非常重要的人物，比如，金融服务管理局（Financial Services Authority）主席阿代尔·特纳勋爵（Lord Adair Turner）就曾建议说，他们可以更进一步。如果央行出手并印钞购买债券，为什么不采取进一步措施，出手相助、印钞之后，将钱发给人们同时实现债务货币化呢？

在日本，他们还没走这么远。安倍晋三首相的新政策给日本央行（Bank of Japan）设定了一个高得多的通胀率目标——2%，而不是目前的1%。此外，他还想推出财政刺激政策，想购买更多的债券，想让日本银行购买更多的资产。有意思的一点是，这些举措的效应会怎样呢？如果小规模实施这些政策，似乎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效果。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也认为，这种政策不会产生非常显著的效果——虽然不会带来显著的效果，不过会在就业和经济产出等方面产生一些积极效应。

在其他观点中，有一种观点认为，也是去年年底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举办的会议上日本央行行长白川方明（Shirakawa）提出的观点，这种量化宽松的政策确实有效，但它对新兴经济体的影响更为显著。我们不妨看看巴西的状况，这个国家的资产价格就曾大幅飙升。该国的货币大幅走强，从而，使其制造业部门遭受了严重的冲击。现在，巴西的经济增长已陷入停滞。所以，这类政策除了会对本国经济带来影响之外，还会造成全球性影响。

日本的这些政策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尚需拭目以待。我想，他们已经经历了汇率的大幅变动，在相当一段时期之内，我们都没见过如此大幅的变动（在最近6周内，日元的汇率已经下跌了大约9%。）。我认为，汇率的大幅波动并不是对日本银行已经实施的举措的反应，因为相对说来，那些举措的影响很小。他们承诺，要将通胀率尽快提高到2%——不管这一比例是什么意思。他们宣布的债券购买计划要在2014年才开始实施，所以说，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总体而言，他们已经宣布的措施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但是，我认为，市场可能在预期将有新政策出台，而那些政策将与以前的所有政策大不相同。

真正的问题在于，虽然在媒体和其他地方人们对这些政策的讨论就好像他们已经改弦更张一样，可实际状况并非如此。我想说的是，我们还处在广大的“未知水域”。我们不知道如果长期实施债券购买计划会发生什么。过去日本在这一方面似乎并不很成功，原因或许在于他们的努力还不够。可是，正如你在开始时谈到的，长期以来，很多日本公司都丧失了竞争力。不妨看看夏普（Sharp）和松下（Panasonic）的情形，10到20年前，它们在自己所在的行业曾居于统治地位，可现在，它们是否能存续下去都成了很不明朗的问题。我认为，部分原因就在于这些货币政策产生的长期负面效应。

如果我们更积极地推进这类政策，那么，我们的行为可能就会引发通胀效应。我认为，我们确实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我在前面说过，在英国，人们正在讨论印钞并把金钱给人们的问题。而在日本，看他们要多久能讨论到这些问题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他们会讨论这些问题的话。不过他们确实领先美国一筹。所有人都说，“我们不想成为下一个日本。”可事实是，大部分国家似乎都在步日本的后尘——经济增长缓慢、经济发展停滞。到现在，我们身陷危机至少已有5年了，可我们取得的成果依然不够好。在美国，虽然有强大的货币政策刺激和大规模的财政刺激，可我们的表现仍然乏善可陈。而在欧元区，他们只有大规模的货币政策刺激，并没有实施财政刺激计划，所以，他们自然会收缩。

沃顿知识在线：你谈到，美国和欧洲似乎正在追随日本的老政策。在欧洲和美国，出台这些政策的条件与20年来日本的状况有什么相似性呢？

艾伦：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在大规模推行财政刺激政策，他们也在大规模建设公共工程，此外，他们的利率也多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但没有哪个措施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现在的经济增长率依然很低。雷曼兄弟公司（Lehman）违约后引发的问题，让他们遭到了重创。实际上，他们的GDP在一年之内就降低了大约10%。这可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这个打击并没有严重冲击他们的金融体系，因为他们的银行并没有陷入麻烦。所以，总体而言，他们那里并没有爆发一场金融危机，他们遭受的沉重打击源于全球贸易的骤降。

沃顿知识在线：日本现在正在实施货币刺激政策，并试图完成2%的通胀率目标，因为他们经历了太长时间的通货紧缩。当然，通货膨胀无疑是一把双刃剑。有一些通胀可能是好事，可你怎么才能保持有一点通胀又不会让它走得太远呢？

不过他们同时也在推行财政刺激政策，当然，他们的政策看起来与欧洲并不相同，欧洲实施的大都是紧缩政策，不过现在欧洲也在推行某些量化宽松举措。美国虽然曾进行过财政刺激，但这些政策已经实施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我们也采用了紧缩模式，其表现就是最近几年来，州政府和联邦政府的支出减少了很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日本的举措既不同于美国，也不同于欧洲，而且也与他们以前的举措有所不同——至少从规模上如此。

艾伦：就目前来看，他们的措施与以前相比并没有显著的差异。而当日本银行的新团队介入时，他们的政策或许会发生显著变化，这也是汇率发生变动的原因所在。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是：他们即将实施的政策风险何在呢？他们以前为什么没有实施那些政策呢？

正如你谈到的，那些政策蕴含很多风险。你不能保证通胀率只达到2%。我们可能会突然之间遭遇一轮通货膨胀，举例来说，如果家庭开始为将来的利率感到担心，他们可能会突然抽出资金。汇率可能会因此更加疲弱。日本政府债券的利息奇低——远远低于美国，除瑞士外，也远远低于欧洲的政府债券利息。所以说，利率具有巨大的上涨空间，考虑到他们的债务水平，其中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他们将要实施的政策还存在很多上行风险。在我看来，这也是日本银行以前相当谨慎地躲避这些风险的原因所在。现在，考虑到日本与中国之间的问题，考虑到去年年底GDP的骤降，日本必须要尝试其他措施，但其中却蕴含着风险。世界其他国家会密切关注他们是否会发生一场巨大的灾难。

沃顿知识在线：当我们在去年11月交流的时候，事实证明，你当时的几个预测都是正确的。你预测说，安倍晋三可能会当选新首相。我想，你之所以那么预测，是因为他有更多的民族主义倾向，因为日本和中国（就一些无人居住的岛屿哪个国家拥有控制权之争）存在某些问题。你还谈到，日元很可能会大幅贬值，而且速度会很快，后来的事实确实如此。自10月以来，日元已贬值了大约10%甚至12%。你的这些预测颇为精准。瞻望未来，前景难测，你认为日本在接下来的6个月到1年的时间里最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艾伦：这是个很难预测的问题。难点之一在于海岛争端。几天前，他们退了一步。之后，紧张局面再度出现，所以，我们需要关注局势如何演进。显而易见的是，就日本经济将来的走势而言，海岛之争确实是个重要的因素，因为他们向中国的出口以及他们在华企业的表现一直都不很好，部分原因似乎就在于海岛之争。

人们通常认为，如果日元疲软，日本公司的表现就会好得多，就日元与美元汇率的每一次贬值，会让丰田汽车（Toyota）、本田汽车（Honda）以及其他日本公司的利润有多少提高的问题，有过各种计算结果。当然，（日元贬值）确实能产生这种短期效应。公司的盈利水平可能会因此提高，股票市场也会对此作出积极的反应。但从长期来看，货币贬值似乎并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因为看看过去几年的情况便会发现，虽然汇率曾发生过剧烈变动，但这样的变动始终未能把他们的经济拉回正轨。这正是他们应该感到担心的。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们的经济表现可能会向好，汇率的变化也确实能给他们带来短期的帮助。但是，他们面临着长期竞争力这一切实问题，这是他们必须要考虑如何解决的问题。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现在还面临着与韩国企业竞争的问题。不妨想一想三星（Samsung）和LG的表现，这些公司的表现比夏普、松下甚至索尼（Sony）等公司的表现要好得多。现在，这样的对比并不仅限于电子产品领域，也存在于汽车行业。现代汽车（Hyundai）的表现一直非常好。当然，日本的汽车公司依然很强大，但它们已经丧失了十年前拥有的统治地位。

我认为，这是日本的长期问题。这些政策还没有奏效，真正的困难在于，他们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强大而且具有竞争力的经济体了。我想，虽然他们会尝试这些政策，但我认为，他们在中长期内不会取得成功，尽管这些政策可能对经济的长期趋势产生积极影响。日本既存在我们几分钟前谈到的上行风险，也存在长期竞争力的问题。他们必须开始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了。

沃顿知识在线：如果说他们采用这些政策是为了给结构改革赢得时间的权益之计——我想，你刚才谈到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么，他们的结构改革是什么呢？这些改革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长期帮助和短期帮助呢？

艾伦：我认为，他们需要更强的竞争力，这也正是他们欠缺的。日本经济在20到30年之前之所以表现优异，就是因为他们在全球范围展开的竞争。国内企业从来也没能做到这一点。问题在于，竞争力的普遍缺乏已经扩展到了日本经济的更多部门，他们必须通过引入更多的竞争来改变这一局面。静观日本政府对电子产品行业一家大企业的破产做何反应——是否允许它破产，是否会促进某些更健康的企业接管疲弱的企业并保护就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认为，他们必须就如何引入竞争，如何让日本的公司更具竞争力等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

沃顿知识在线：让企业更具竞争力，是个国内监管体制改革的问题吗？会改革成什么样子呢？

艾伦：很多人认为，允许敌意收购是达到这一目的的途径之一。可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会大吃一惊的。让外国企业更容易进入——让外国人更容易与之竞争——则是另一条途径。但是，有个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也是每个国家目前都在努力应对的问题，那就是：你怎么才能获得经济的持续增长呢？

金融系统中的问题，使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增长变得异常艰难。不过也有例外——就像我刚才谈到的，韩国在最近几年中的表现就非常出色。可目前，并没有多少国家推出的政策能提升企业竞争力、促进公司增长。现在，货币问题成了主要问题之一，因为货币战的全部要旨就在于：哪些国家会尝试采用这一策略。


发布日期 : 2013.02.27